倾君策之染指天下
061:月下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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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因着中书令的别苑不在城内,前日才来陵兰的时候就没有在城内住客栈,而是租了乡间的一院房子。想是这房子也长久没有人住,家什倒也齐全,却是少了些人气。今日凌月在这做饭,倒是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感觉。

院墙边载着一圈果树,树上满结了些果子,有风吹过,树叶摩擦的沙沙响,却也见果实惴惴摇晃,颇有几分沉淀之感。

饭桌设在院内,傍晚微风浮动,吹来远处田间的气味,清新自然,倒是不失得安静怡然。

凌月从厨房出来,手上端了几个盘子,夕央忙从房里出来,急匆匆的跑进厨房,也端了两个盘子出来。凌月把菜摆好,伸手接过夕央递过来的碟子,随口说一句:

“叫你师父出来。”夕央笑嘻嘻的应着,顺手捞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转身欢快的跑向玄逸之的房间。凌月微微一愣,恍惚间竟觉得夕央像变了一个人,忍不住背后一寒,起身去把下午买的两坛酒拎了出来。

从厨房出来,玄逸之正好站在桌边,此时他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正看着桌上几个菜微微发怔,凌月把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毫不客气的坐下:“饭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说完,拿起桌上的筷子递给玄逸之。

玄逸之接过,握在手里,却是半分都没动。抬头看向凌月,只见傍晚昏暗的光影下,她的侧脸越发的棱角分明,却是柔和的,额前发丝随意的垂下,嘴角略带一些笑意,难以言喻的一种柔美。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

“师父,师父,凌月做得饭还是蛮好吃的,不信你尝尝。”夕央显然已经乐不思蜀,忙夹一筷子肉在玄逸之碗里。

“夕央,人家到底比你大几岁,不可没有礼貌。”玄逸之语气略带严厉,夕央吐了吐舌头,转头看向凌月,龇牙笑着:

“那我叫你凌月姐好不好?”

正在倒酒的凌月手上动作一滞,抬头看她,那明媚的笑容仿佛三月的阳光,竟然和若水一模一样。心中盘算一下,若水和夕央似乎年纪相仿,只是没想到命运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纵然心里并没有把夕央认作妹妹的想法,但人家那么叫了,也不好不答应,只淡淡说了一句:

“其实叫什么不过随你高兴,这些东西我并不在乎。”说着,递一碗酒给玄逸之。

玄逸之眉头一皱,还是接过。自从他接了夕央回幻灵宫就再未沾过滴酒,难道今日是要破戒么?

“凌月姐,为什么不给我喝?”夕央凶着一张脸,瞪着凌月。

凌月愣了一下,指了指玄逸之:“去问你师父。”

“你才多大就要喝酒,等过几年吧。”还不等夕央开口,玄逸之就冷冷开口搪塞了回去。夕央哪里肯就此放弃,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使劲摇,哀求道:

“我都十六了,不小了,我就喝一点,就一点,绝对不会喝醉的。”

玄逸之被缠得没法,看向凌月似乎想让她说些什么,却不想凌月只是一挑眉,往嘴里送进一口菜,移开目光不看他。他们师徒之间的事,她才不愿意掺和,免得最后搞得又跟教夕央易容术一样,莫名惹来玄逸之的责难。这次凌月学乖了,只当看不见,自顾自己吃的开心。

“好吧,只许喝一点,绝对不许喝醉。”玄逸之声音厉了几分,却还是妥协。伸手拿过一个空碗,只倒了半碗酒就递给了夕央,脸上写满严肃,夕央只能暗暗叹了口气,嘟着嘴一脸不情愿。

凌月淡然看着眼前这一师一徒,嘴角隐隐露出笑意,想到自己曾经和殷冥和任宇驰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殷冥也是如玄逸之一模一样的神情。自己当时以为他故意刁难,还冲他发了不小的脾气。时至今日看到玄逸之才深刻了解到,他是为了她好,不想让她喝醉。只是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去跟他道一声谢了。

心底突然就生出几分落寞,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一切都没有重来的可能,自己活到现在,也终得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只是多么想,身边还能陪着那个人,只是陪着她,就足够了。

用力甩了甩头,赶走脑海中那些令她感到窒息的过往,脸上扬起笑意,举起酒碗道:

“你们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我要做的事也办完了。明天之后,咱们就各奔东西,可能这辈子都不一定再能遇见,今晚就当做是践行。人生数十载,能遇到也算是缘分,逸之兄,最初时你救我一命,我先敬你。”说完,凌月仰头灌下一碗酒,倒倾了碗给玄逸之看。

玄逸之当真没见过如此豪放的女子,脸上表情一僵,随即笑着摇头,却也仰头饮下,把空碗放在桌上,道:

“莫说我救你一命,之后你不是也救过我么。那是不是要换我敬你了?”说完,伸手捞过凌月身侧的酒坛,替他二人满上。

凌月“咯咯”笑得很是开心,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如何了,斜着身子一手撑着板凳,看着玄逸之:“有美人作陪,喝酒自然是快事,不过话说回来了,逸之兄,你美成这样,以后怕是娶不到老婆啊,哈哈哈哈。”

方才那一碗酒灌得太猛,凌月脑袋微微有些发晕,说话竟也毫无掩饰,张口就来。

“论是这世上的女子没有一人能配的上我师父的。”夕央撅着小嘴搭腔,脸上泛起红晕,眼神微微有些迷离,再瞧她手中的酒碗,已经见底。

凌月深深点头,表示认同。玄逸之简直哭笑不得,面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真正是一点正经模样都没有了。实在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立刻起身,从板凳上捞起正咧着嘴“呵呵”傻笑的夕央,打横抱起就送回了房里。凌月淡淡撇他一眼,也不说话,转过头去看不远处的树影。

影影绰绰的一片,乡间夜里本就安静,仔细听着还能有鸟儿飞过扑棱翅膀的声音。

嘴角扬起笑意,这样的安静自在,当真是自己期待已久的。就好像在红街的医馆,有若水和方楚陪着,自己也不会觉得孤单难熬。可是——

方楚,方楚。

你却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玄逸之安顿夕央睡好了从屋里出来,就看见凌月正站在树影里,一手端着一碗酒,缓缓的浇在地上画了个半圆,那样子仿佛是在祭奠。心头莫名一颤,疾步走过去看她,却见她歪着脑袋愣愣看着天空,一双眸子空洞且注满哀伤。

“凌月······”他轻声唤她,却见她转身痴痴望着她,食指放在唇上做一个噤声的动作,绕过他身边坐回到桌边,再给自己满一碗酒。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凌月幽幽开口,撇向玄逸之的眼角带着些邪媚,嘴角的笑意魅惑动人:“但是你也知道我不会告诉你,对么?”说着抬手抿进一口酒,另一只手支着板凳,整个身子斜斜靠着桌边,懒散而随意。

玄逸之微微皱眉,想了片刻淡淡答一个字:“嗯。”

他是对她很是好奇,但他也知道别人不想说的便不要去窥探,有时候探知别人心底之事未必会令自己快乐,很有可能让自己陷入更深的漩涡。而他更是明白,世间所有无奈不甘伤心痛苦,皆是由于当事之人放不下,说到底终归还是因为一个“情”字。

“情”字细分起来有很多,但最终都是牵绊,失去时追悔莫及也罢,痛不欲生也罢,都不能改变任何事实,只会让自己更加受伤。所以,多年以前,自入殓了夕央的父母之后,他便决心以后要做一个冷情之人,绝不让自己陷入不能逆转的痛苦之中。这些年来,虽然有夕央陪在他身边,可他亦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夕央某一天离开他身边。

“所以我跟你说话才不会觉得累。”凌月望着他笑,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酒碗道:“我有时候也着实不明白,身份这东西就真的这么重要么?我那么努力的想要摆脱过去,却最终还是没能从过去中逃脱而出,你无法想象那是一种多么无力的感觉。”

“我明白。”玄逸之淡淡开口,目光锁住凌月,清冷的眸光一闪,似是有疼痛一瞬即逝。他当然明白她所说的感觉,从小就在幻灵宫,一开始就背着幻灵宫人的名号。江湖上并不认可幻灵宫的地位,统称歪门邪道,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

害怕是从小就有的情绪,并不明白为什么和其他门派没什么区别的幻灵宫就会被其他所有门派不齿,并欲杀之而后快。

一开始还在纠结到底是谁做错了,到后来才终于明白,这其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对错可言,只是一方不同意另一方的观点罢了,就像朝堂之内的政权,倘若一方并不归顺自己的统治,势必要引起一定的争端,最终被打败的选择服从,而赢了的也只是获得所谓的胜利,却从未从根本上获得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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