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到玄逸之正在养伤的客栈时天才蒙蒙亮,一路快马加鞭,整整走了一夜。
推开门的一瞬间,玄逸之瞥见凌月一张无比苍白的脸和一双仿佛万年冰封一般的眼睛,心中微微一惊,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只是微微皱起眉。
夕央正趴在桌上犹自睡得安稳,被这突然的响动惊到直接跳了起来,揉揉眼看清是凌月,这才放心的长呼一口气,满脸温怒的质问凌月:
“干嘛啊?大清早的你想吓死谁!”
凌月目中仿佛全无她,只是木然的反手关上门,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一杯茶,仰头便灌了下去。身子渐渐感觉到了些温度,一路迎风赶来,虽说是夏天,整个身子仍然被冻僵了,过了很久才感觉到自己麻木的手指的存在。微微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自己露出的是什么表情。
突然有几个小碟子放在自己面前,朝上望去就见夕阳一脸的不情愿,声音有些涩涩的:
“别看我,师父让给你留的。”
心底突然有一股暖流溢出,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冰冷的身子恢复了些许温暖,转头看向玄逸之,微微点头,她面上的肌肉都已经被冻得僵硬了,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
说到底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赶,脑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想,却分明觉得自己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堵得她难受。
是因为润玉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想起来却又有些后悔了,不知道她如此任性一走,等待那个姑娘的是什么。说的透彻些,左不过一死,只分来早与来迟。只是倘若要真的处死她,让王妃萧芸琴又该如何自处?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陪嫁丫头竟然做出如此事情,当真是如同自己拿着刀往自己心上扎。
“哎呀,你的脖子上怎么流血了?”夕央突然大叫一声,连凌月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自己脖子上伤口的地方摸了一遍,血迹已经凝固,伤口也已经结痂,微微的凸起一块,并没有什么大碍。顺手一抹,抹掉干涸的血迹,淡淡回了一句:
“没什么大碍,已经好了。”
夕央抱胸坐在她对面,脸上的笑意很是玩味:“怎么的,就这么点时间回去你还抽空打了一架?”
凌月抬目瞪她,这小丫头越发的嚣张了,才想开口反击又觉得好没意思,嘴唇闔动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沉默的拿起桌上放着的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喂进嘴里。
“夕央。”玄逸之淡淡一声,语气间似有训诫的意味,夕央做错事一般吐了吐舌头,终于一句话也不说了。
凌月随便扒了几口饭,从桌边站起身来,淡淡说一句:“我在隔壁开了一间房,我先回去歇会,一会过来找你们。”说完推门出去。
玄逸之支着身子看向凌月,只看见她的侧脸,还有她脖颈上那细如红线一般的伤痕,微微皱眉。
怎么感觉她今天很奇怪的样子,难不成回去发生了什么事?心下这样想着,便起了身子,拿过床另一边自己的外衫迅速穿好,伸胳膊的时候微微牵动了肋下的伤口,微微一皱眉。夕央连忙迎上来,拉住他的衣袖,问道:
“师父你去干嘛?”
玄逸之回头看夕央,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衣袖,淡淡答道:“我去看看她。你也赶紧休息一阵。”说完就出了门。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轻轻一声:“门没锁,进来就是。”
玄逸之方才抬起的手略微一迟疑,还是推门进去。
凌月正支着斜倚着床栏躺着,抬眼看他一眼,简单问一句:“你的伤好了?”
“好多了。”玄逸之在外厅的桌边坐下,抬头看她,问道:“你的伤又是怎么了?”话一出口才觉得别扭,好端端的问她做什么?顿时就有些懊恼。
“被一个痴情种伤的。”凌月懒懒答了一句,转回头自嘲一笑:“她喜欢谁是她的问题,没事干嘛迁怒我?真真搞不明白这些小女子的想法,难道这世间除了情爱便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了么?”越说越气愤,直接一拂袖子,胳膊磕在床沿上,疼得她一阵呲牙咧嘴。
玄逸之微微扬起嘴角,很是好笑的看她:“原来你就是因为这个?不如跟我说说,我倒是很愿意听听。”
凌月斜睨他一眼,叹一口气,把下午的润玉干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末了还直拿拳头砸自己的头,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看我这委屈受的都莫名其妙,但是听她被带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会有些不忍。这件事说到底谁都没有错,你喜欢谁那是你的问题,干嘛要牵扯上别人,现在好了,我莫名其妙就成了众矢之的,你让我下次怎么去见萧芸琴?”
顿时就觉得挫败,凌月又在自己脑门上砸了两拳头,看着天花板连死的心都有了。
玄逸之静静的看着他,笑着摇头:“这件事本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他们的执念于你何干,你只需要做好自己便是。这些人到底还是显得俗气了些,殊不知真正爱一个人,最好莫过于给他自由,而不是将其束缚。”
这话中似有说不清的禅意,凌月微微一愣,转脸过来诧异的看他,啧啧嘴:“果然是幻灵宫主,说出来的话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我说,你是不是入错教了,就凭你这觉悟,得道升仙岂不是简单的很。”
“胡说!”玄逸之语气一硬,面上却还带着笑意:“自然每个人的看法都不相同,只看你坚持的是什么。”
“这倒是实话。”凌月点点头,突然一咕噜从床上翻下来,光着脚跑到玄逸之对面坐好,一脸贼兮兮的问:“你说的这么轻巧,你可是喜欢过什么人没有?”
玄逸之脸色突然一僵,笑容瞬间收敛,轻轻摇头:“没有。”
他说这话凌月倒是一点都不怀疑。也是,像玄逸之长成这样,走到哪里肯定都会引得一众女孩侧目,要说这天下有哪些姑娘长得比他还出挑,想必把整个大梁国翻个遍也未必能找的出几个。
想要在记忆中寻一个能和他相配的女子,却最终什么都没有。
“倘若要论感情,并非都与容貌有关系,最终看得还不是一个感觉。”玄逸之声音淡淡的,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出一种空灵之感:“要只着眼于容貌岂不显得肤浅,最重要的还是要看这个人是否与自己心意相通,是否会让人产生一种归属感。”说着徒然一笑,颇带了几分惋惜,“但是归属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又岂能是人人都能获得的。也罢,也罢。”
凌月看着他微微出神,嘴角荡开似有似无的笑意,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出神。
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却是勘破世间情爱,那眉目之中却丝毫不带历经沧桑的疲惫,也没有茫然,那清明的眸子就仿佛天上的月亮直直照进一汪清澈见底的池水,折射出冰冷的光。让人心中莫名的升起一阵寒意。
“看你句句说的那么透彻,别到时候自己深陷其中。”凌月眯着眼睛笑,心底却是低低叹一口气,有这样一个师父,真不知道对夕央来说是好还是坏。
“我?”玄逸之略略有些诧异,顿了一下微微浅笑着摇头:“情爱之事对我来说并没有意义,因为不管之前多么铭心刻骨,多么不忍分离,到最后,也总有要有一个人先行离世。相伴的最终结果就是亲手将自己深爱之人埋进黄土,这样的结局太残忍,我做不到。”
凌月愣住了,竟然······是因为这样······
因为不想看着自己深爱的人死去,就选择不要,不碰触,这不是所谓的透彻,只是彻头彻尾的胆小罢了。可是尽管如此,心口还是狠狠疼了一下。完全可以体会那种面对死去的爱人而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殷冥·····
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直握得拳头狠狠发抖,凌月面无表情,但她知道自己此时肯定是面色苍白,眼睛里再也看不进其他的东西,仿佛一个黑洞,吸进去所有,全都不知去向。
“我有些累了,我想先睡一会。”凌月木然的起身,稍微有些踉跄的走回到床上,用被子裹紧自己。她感觉到冷,亦如那年雨夜冰凉的雨点打在她身上,身体渐渐都没了直觉,只有明亮月光下雨丝连成一线,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生的疼痛。
没有办法选择,没有办法逃避,没有办法救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房门轻声撞上的声音,凌月才微微回了回神,有些吃力的松开自己的拳头,只感觉那已经不再是她的手,使不上一点力气,就像当年从悬崖坠落时的感觉一样。
就要死了吧。也许那才是解脱。
身体砸在冰冷的水面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砸烂,缓缓沉入水底,窒息带来的恐慌令她绝望。
绝望却笑着,已经忘了当时的心情,只有浑身无法忽视的疼痛,还有眼前渐渐模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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