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是燕王朱棣的书房,江月从进府的第一天便听幻灵说过了,只是这几个月下来却从未进去过。今日她上演了这一出假放火的戏码,她就知道朱棣一定会见她的。
闻讯赶来的叶羽被拦在了门口,他听说江月在粮仓放了把火,吓得差点儿把整罐盐吞下去。
看到江月被找了过来,叶羽一把上去拽住她,疾言问道:“你干嘛烧粮仓?非要把朱棣激怒是不是?!”
看着好友焦急的神色,江月倒是一脸轻松,她拍了拍叶羽的肩膀,道:“我没真烧,就是逼他见我罢了!你在这等我昂。”
叶羽被迫留在门外,门口的侍卫知道他是王爷的把兄弟,也就默许了他靠在门口偷听的行为,装作没有看见。
走进东暖阁的一瞬间江月觉得有些恍惚,厅内正面是朱棣的书案,此时的朱棣端坐在书案后方,看不清脸色。
朱能将江月带入东暖阁,便拱手复命道:“四爷,江小姐请来了。”
“下去吧。”朱棣挥了挥手叫朱能退出东暖阁。
屋内只剩下他和江月两个人,朱棣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下面站着的粉衣女子。他目光炯炯的逼视着江月的眼睛,过了片刻,才不疾不徐的说:“你刚才做了什么?”
江月挑了挑眉,那神情落在朱棣眼中像是她故意要激怒自己似的。
只听她愉快地说:“只是放了把小火,燕王老兄你放心,没烧着粮仓,我有分寸的。要不是我聪明,你还躲着不肯见我呢!怎样?一把火就让你老实出……”
“住口!”朱棣暴怒,他拍案而起,剑眉怒立。
他的怒气似乎要冲破屋顶,这一声怒喝让在门外偷听的叶羽也不禁打了个激灵。
而江月则被那一声震耳欲聋的拍案声吓了一跳,她不禁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朱棣一脸的怒容。
朱棣怒目微瞪,剑眉紧皱,指着江月道:“你怎能如此胆大包天!那粮仓是何地方,你怎敢在那里放火?!”
江月被他的气势吓到,此时听他问了,才道:“我,我没有烧粮仓!”
“你在粮仓门口放火,难道不知大火无情,疾风无眼么?若是万一刮了一阵风来将你的火引到粮仓之上,该怎么是好?”朱棣铁青着脸,继续说着。
“我……总之我是不会让这事发生的!再说,若不是你一直躲着我,我怎会想到这个办法……”江月有些心虚的吱唔道。
朱棣皱着眉,脸色依旧紧绷,道:“你还不知错吗?”
江月挺起胸抬头直视他道:“我没错!”
朱棣怒极反笑,他嘴角勾着一抹浅薄的笑意,道:“也好,既然你没错,那定是你身边随侍婢女的错,她服侍不当,不能及时规劝主子,我叫人打发她去审理所好了。”
“你,你敢!”江月听闻要幻灵受苦,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这里是燕王府,我有什么不敢?”朱棣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低吼了声:“来人!”
朱能就侯在门外,此时听到声音便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朱能垂首立在一旁,江月顿觉一阵恐慌,她跨上前一步,急道:“你要做什么?”
朱棣并不理会她,只是抬手对朱能说:“你去西苑,把幻灵绑去审理所处置!”
“你……你不要去找灵儿的麻烦!这全是我自己一个人的馊主意,你不要为难灵儿!”
相比于盛怒之下仍稳如泰山的燕王,江月此时就完全无法保持淡定了,她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朱能,对朱棣说话的语气中也露出了些许恐慌。
“……”朱棣并不答话,只是沉默的挥挥手。
朱能见到王爷的示意便作势想要一把甩掉江月的手,谁知江月却死死的拽住他,他竟没有能够甩掉。
朱能微微有些愣住,他没想到江月竟能有如此大的力气,只得探寻的看向朱棣。
江月此时是真的害怕了,她从朱棣的眼中看出了认真的神色。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会这么做,他真的会去抓了灵儿!
“燕王老兄!这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灵儿丝毫不知情的!她若知道肯定会阻拦我,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些许哭腔,虽然表面依然固执,但内心已经是慌乱无比。
朱棣微微平复了情绪,他静静的注视着那粉衣的女子。这是自从她进来东暖阁后第一次露出慌张的神色,即便刚才自己冲她发怒她也未曾露出害怕慌张之色。
“呵,你倒心疼下人。”他这时突然觉得她很有趣,与其他相比她倒将下人的安危看得很重。
即便如此,朱棣也并没有想要就此罢休,他挥挥手不耐烦道:“朱能,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属下这就去办!”朱能见朱棣态度坚决,立刻用力甩掉江月的手。
重心不稳的江月急退了两步,再欲抓住朱能已是来不及了。
“且慢!”就在这时,一道妃色的身影走了进来。此人身后,还跟着一直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的叶羽。
江月只觉得此刻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她跑过去抓住徐仪华,带着哭腔央求道:“王妃姐姐救命!灵儿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求你跟燕王老兄说说……”
朱能见王妃发话,实在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只能立在一旁等候旨意。
朱棣沉默看着徐仪华握着江月的手出声求情,“殿下息怒。”
“你怎么也过来了?先坐下。”
“臣妾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料到殿下此时定是动了雷霆之怒,连忙赶了过来。殿下切莫太动肝火,以免气坏了身体。”徐仪华上前两步坐在一旁柔声对朱棣说道。
朱棣沉默片刻,说:“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徐仪华想了想道:“虚惊一场,江妹妹也得到教训了,依臣妾之见,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见朱棣依旧沉默不语,徐仪华连忙冲江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声认个错。
江月连忙走上前,屈膝行礼道:“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愿意领罪受罚,请燕王老兄莫要责罚灵儿,她真的是无辜的。”
朱棣依旧是面无表情,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让人无法看出喜怒。
“殿下,江妹妹已知错了,况且幻灵服侍主子一向尽心尽力,即便没有尽到劝导之责,也功过相抵,王爷不如就给她们主仆一次改过的机会吧。”徐仪华微笑着劝道。
话音刚落,不给朱棣答话的机会,徐仪华又对一旁的江月道:“还不快谢谢殿下?以后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再这样疏忽大意。”
“是。”江月也机灵的很,她连忙接过话茬,又是屈膝行礼对朱棣说:“多谢燕王老兄不怪之恩。”
“我什么时候说不怪了?”朱棣缓缓开口,语气中的森冷让江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我……”此时的江月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她只有求助的看向徐仪华。
徐仪华欲开口再劝,却听朱棣抢先说道:“仪华,你不必再劝!此番绝非一语便可化解的小事,若不予以惩戒,他日就不是烧粮仓这么简单了!”
江月见他语气坚决,心中越发冰冷,她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眼直视着朱棣,请求道:“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请燕王老兄放过灵儿吧,她是无辜的。”
朱棣并不答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对于来自未来的江月来说,下跪求情已是最为屈辱的事情!她现在满腹惊恐和委屈,唯一还剩的念想,就是保住幻灵。
江月咬了咬牙,继续说着:“敢问燕王老兄,燕国治下一向以何为本?”
不料她突然有此一问,朱棣偏头看着她,缓缓答道:“法理为本。”
“既然以法理为本,就请燕王老兄放过灵儿,她与此事无丝毫关系。于法,她是无辜之人。于理,事情全是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我全凭燕王老兄处置,只是请你放过灵儿。”说完江月俯下身子额头在地上轻轻一碰,不再言语。
朱棣沉默的受了她的礼,过了良久才对她说道:“我何时说要杀要剐你?”
“可你要杀灵儿。”虽没有抬头,但江月的语气依然是毫不服输的骄傲。
朱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我又何时说要杀她?”
江月诧异的抬起头,“那你……”
“我只说要责罚,却没说要你们的命。”朱棣看着一脸呆在下面的江月,他的嘴角依旧是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并不叫江月站起来,却斜靠在座上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叶羽,说:“三弟也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突然听到朱棣叫自己,叶羽抖了抖激灵,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江月,脑子里暗暗叫苦。
但没办法,燕王殿下都发话了,还是得回答的。
他稍作沉吟,继而抱拳施礼道,“殿下,在下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朱棣挑了挑眉毛,问:“算了?”
“是。殿下,江姑娘虽然胆大妄为了些,但毕竟粮仓未损,她此时又已下跪认错,若再行追究不免于情过严。再者,江姑娘所言,此事确与幻灵无关,若殿下追究幻灵的责任,又不禁显得于法不合。所以,在下的想法是,暂不追究。”
朱棣原本想着叶羽是铁定要为江月开脱的,却没想到他末了来了句“暂不追究”。
“你说暂不追究,是何意思?”
叶羽此时早已冷静了下来,他微微低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殿下可将江姑娘禁足些时日,让她在府里好好反省,若日后再有任何逾规逾矩的行为,殿下大可将她赶出府去。反正她没有家人在北平,离开王府就是死路一条。”
江月狠狠的瞪了叶羽一眼,心想着有你这么坑队友的吗!
朱棣却是扯出一抹笑意,叶羽的心思他也能猜出一些。
说什么赶出府去?跟放她走有什么区别?这两个人分明早就相识,如今却奇迹般的保持着诡异的距离。
朱棣不置可否,他眼神瞟向跪在下面的江月,见她偷偷挪动跪的酸麻的膝盖,于是满意的勾起了唇角。
今天脾气格外大的燕王殿下干脆起身带着王妃进了内堂,空留下江月跪在外殿。
傻了眼的不仅是江月,还有叶羽,他二人呆在原地,心中同时叫苦连天。
此时就连朱能都已经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江月和叶羽。
两个人一时无话,一个傻站着,一个跪着不敢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江月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酸痛不已,她暗暗咬牙坚持,又偷偷活动跪麻的小腿,心里已经把朱棣这家伙咒骂了千遍万遍了。
直到江月暗暗后悔自己没有未雨绸缪准备一副“跪的容易”时,得到了朱棣旨意的徐仪华才从内堂走出来。
徐仪华走至江月身前,叹息着将她慢慢扶起,嘱咐道:“三弟,麻烦你带江妹妹回去休息吧。殿下的气儿消了许多了,只是以后再也别捅出这样的篓子。”
江月弯着腰揉着膝盖,小心翼翼的问道:“燕王老兄不惩罚灵儿了?”
徐仪华摇头道:“罚了俸禄。还有,你们西苑每个月的开销也是减了一半有余。殿下说了,省的你总往府里带些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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