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到市区,陈兴将钟灵送到酒店,这才往民政局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民政局里,如同门神一样站在财务科门口的陈铭也开始心急起来,张昭泉刚才走到一旁去打电话,陈铭猜测着对方应该是给陈兴打电话,眼看张昭泉打完电话没再跟他有言语上的争执,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等待着,陈铭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愈发不安起来,陈兴真的亲自过来的话,那他也不可能再堵住门口,他能挡下张昭泉,却是挡不住陈兴,当众给陈兴难堪,饶是陈铭胆子再大也不敢那么做。
陈铭的担心没有多久就应验了,张昭泉电话打完十多分钟,陈兴便出现在了民政局,看到陈兴走过来,陈铭脸色变幻着。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陈兴目光扫过张昭泉,落在陈铭身上,盯着对方,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这次要是不拿下陈铭,他这个县长当的也没什么威信。
“陈县,陈局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也没办法。”张昭泉无奈的摊了摊手。
“是嘛,有这回事?”陈兴明知故问,看着陈铭,“陈铭,你也是一领导干部,应该更有大局感才对,审计局要抽查,你们配合就是,你现在摆出了这样的态度,想干嘛?”
陈兴说完不客气的命令着,“张局长,让你的人办事,我看谁敢阻拦。”
“好。”张昭泉严肃的点了点头,嘲讽的瞟了陈铭一眼,向后挥了挥手,其身后的几名工作人员立刻往财务科走去,站在财务科门口的陈铭脚下微微动了一下,却又有些不甘,人依旧站在那里,看样子并没有移开的意思,几名审计局的工作人员在其面前也停了下来,往后看了看陈兴,几名工作人员不便将陈铭直接推开,等着陈兴的最后吩咐。
陈兴盯着陈铭,眼神越来越冷,而陈铭,目光同陈兴碰撞着,到最后,陈铭咬了咬牙,脚下移动了两步,从门口走开,微低着头的面部神色上,满是怨愤。
在原地站了一会,眼看审计局的人已经进去财务科,陈兴低声同张昭泉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从始至终没跟陈铭多交流什么,陈兴的做法已经再明确不过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随着陈兴的车子消失在停车场上,五层楼的民政局大楼上终于有不少人头出现在窗户边,刚才这些人都是躲在窗户边偷看,看到陈兴的车子离去,这些人才敢探头出来,整个民政局里此刻也是阴云笼罩,各个科室虽然都是门窗紧闭,没敢出来看热闹,但也差不多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陈兴离去后,仍是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生怕传到局长陈铭的耳朵里,但无疑,很多人私底下已经开始对陈铭能否再当这个局长持悲观态度了,一些平日里跟陈铭不太对付的中高层干部心里免不了幸灾乐祸起来。
张昭泉带来的精干审计人员将民政局的财务科都封了起来,除了审计人员,民政局的人更是进去不得。
局长办公室里,陈铭脸色铁青的咒骂着,仔细一听,言语中的主角基本上都是陈兴,张昭泉则是多少被提及了一下,二者成为陈铭发泄怒火的咒骂对象,站在陈铭对面的副局长黄斌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吭声,昨天,陈铭还因为给陈兴使了绊子而在这间办公室里洋洋自得,瞧不起陈兴这个年轻的代县长,今天,陈铭已经笑不出来,嘴上除了于事无补的咒骂外,再也没有半分得意的神色。
黄斌耳朵里听着陈铭对陈兴的怒骂,心里头已经在暗暗为自己盘算着,民政局里有三个副局长,他是跟陈铭走得最近,也是权力最大的副局长,其它两个副局长基本上都是空架子,有副局长之职却没却没副局长之实,陈铭刚愎自用,又有很重的猜忌心,抓权抓的很严重,其他两个副局长差不多成了摆设,而他之所以能够捞得一些权力,正是因为他跟陈铭走得近,极力巴结对方,黄斌这会真是后悔莫及,他得益于陈铭,但这次恐怕也会被陈铭拖累,这种时候,黄斌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老黄,你去将邓泉叫进来一下。”陈铭似是骂痛快了,这才转头同黄斌说话。
黄斌诺诺的答应着,快步走出陈铭的办公室,邓泉是财务科科长,陈铭第一时间找邓泉,黄斌多半也能猜到什么事,陈铭应该是想要从财务科里推出一两个替罪羊来。
黄斌的猜想没有错,陈铭的确在做着那样的打算,紧闭的办公室内,陈铭不知道和邓泉谈了多长时间,才见邓泉从陈铭的办公室出来,同时,陈铭亦是拿着自己的公文包匆匆从办公室内出来,下了楼就快步的跨上车,吩咐着司机上海城。
陈铭这是准备上海城去找自己的老领导去了,原县委书记宋明退居二线后到了市政协当副主席,尽管没啥实权,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副厅干部,最重要的是宋明在海城拥有不错的人脉关系,同市里的一些干部私交不错,因此,宋明也是陈铭最大的依靠,当初他能当上这个局长,就是宋明临退前帮他安排的,给宋明当了几年秘书,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到最后捞了一个局长,陈铭也还算满足,就是民政局的没多少油水,手中的权力也不是很大,这是陈铭唯一不满的地方,但好在他年轻,陈铭也巴望着自己的仕途能够再进一步,这些都还要靠宋明帮他说话。
如今陈兴要将他拿下,陈铭也只能做两手准备,不仅要推出一两个替罪羊,同时还要从宋明那里使使劲,度过这个坎。
“开快点。”陈铭抬手看了看时间,催促着司机,眉头皱的紧紧的,陈兴实在是太狠了,太狠了,陈铭心里如是想着,双拳紧握着,心里头也是暗暗发了狠:陈兴,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海城市长兴路的建华小区里,市政协副主席宋明的家就在这里,陈铭急吼吼的来到海城,就直奔长兴路,熟门熟路的来到了宋明的家门口,这会正值中午吃饭的时候,陈铭来之前事先也没打电话,他知道宋明中午必定会回家吃饭,然后午睡半个小时,他也不怕找不到人,在宋明身边工作了几年,陈铭对宋明的作息时间还是十分了解的,而且在市政协基本上没什么事,宋明如今的作息时间规律的很。
开门的是宋明家的一个老保姆,见到门外的陈铭,老保姆认得对方,没有迟疑就将门打开,可见陈铭没少来宋明家串门。
“呦,是小陈来了,吃了没有。”宋明的老伴王穗看到是宋明,亲切的同对方打着招呼。
“王姨,我还真没吃饭,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我是赶上时候了。”陈铭脸上的笑容极为灿烂,若是有陈铭的下属乃至其身旁对其比较熟悉的朋友看到陈铭的这般姿态,肯定会大跌眼镜,这跟陈铭平常表现出来的蛮横和霸道作风完全是两回事。
“既然没吃饭,那就随便吃点,现在就我跟老宋两人,冷清的很,也没做什么大鱼大肉,你将就吃点。”王穗笑着朝陈铭招手,完全是将陈铭当成一个晚辈来看待,一旁的宋明对此也是习以为常,而陈铭同自己的老领导一家人的亲密程度更是让人惊讶。
陈铭同老领导的关系也是在宋明退休之后才愈发的亲密,搁在宋明还在溪门当县委书记,陈铭给宋明当秘书那段时间,陈铭可没这个胆子跟领导表现的这般亲近和自然,官场里面,上下有别,尊卑有别,他上领导的家又怎敢表现的跟上自己家一样,也就是在宋明退居二线后,关系才发展的突飞猛进,陈铭在宋明退居二线后,还隔三差五的特地从溪门跑到海城来串门,经常买些礼品补品不说,宋明的子女遇到点什么事,陈铭只要一听说,往往就是第一时间去办好,陈铭的这般表现落在宋家的人眼里,无疑就觉得这人可靠,不忘本,值得信任,因此,陈铭在宋家基本上也不算外人。
陈铭在门口换好了鞋子,边走进来边笑道,“王姨您现在是儿孙满堂,怎么会冷清,达明和子芳他们不也经常带孩子来这看您二老嘛。”陈铭脸上满是笑容,他口中说的宋达明和宋子芳是宋明和王穗的一子一女,陈铭和两人也都是熟悉的很,帮两人办了不少私事。
“他们都各自有家有室的,哪里会说来就来的。”王穗笑着摇头。
老保姆给陈铭添了一副碗筷,陈铭一副饿虎扑食样,大口大口的吃了几口饭,嘴上还不忘说道,“王姨,每次到你家来吃饭都觉得特别香,我真想呆着不想走了。”
“我们家的饭也是五谷杂粮,哪会有什么特别的,小陈,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会说话。”王穗笑眯眯的说着,餐桌上多了一个人,也多了点人气,老人家似乎特别高兴,子女都在外面各自有自己的房子,平常也就老两口在一起,突然热闹了一下,老人很是高兴。
宋明看着陈铭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笑了笑,“小陈,这次又到海城办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吃书记您家的饭菜,就眼巴巴的跑过来了。”陈铭笑道,以他对宋明的了解,宋明待会会习惯的问一问溪门的事,那时候才是他发挥的时候,陈铭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懂得运用自己对宋明的了解来做到如何不让宋明反感,这也是他能让宋明赏识的重要原因。
一顿饭吃了十来分钟,宋明走到客厅上的沙发去泡茶,陈铭也跟了上去,在宋明侧边坐下,“老书记,还是我来吧,让您检查检查我的茶艺进步了没有。”
陈铭手头在忙活着泡茶水,耳朵却是紧紧的竖了起来,时刻在等待着宋明突然问起,曾经的老领导没有让他失望,宋明看着央视的午间新闻,随口就问道,“新来的那个陈县长在溪门做的怎么样。”
宋明的习惯可以说当官者都会有的习惯,退休之后,总是会时不时的关注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宋明亦是不例外,他在溪门曾经还是一把手,对溪门自然也是格外关注了点,尽管他已经不管任何事。
心里暗道了一声机会来了,陈铭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急切的样子,很有耐心的冲泡着茶叶,边说道,“陈县长嘛,还是很有魄力的一个领导,年轻人就是有年轻人的优势,做事很有冲劲也有魄力,说不定溪门还真能在他手里崛起呢。”
陈铭说着小心观察着宋明的神色,对方脸上闪过的那一丝不以为然分外明显,陈铭看的心里一喜,眼见宋明没有说话的意思,陈铭接口道,“陈县长一来就推动了棚户区改造工程的进展,他到市里和省里都跑下了专项资金,棚户区的改造工程能够这么顺利的开始,陈县长功不可没,要不然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嗯,接着说,看看我们这位新来的县长还干了些什么好事。”宋明微微笑着点头,但其内心所思所想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陈铭对老领导的了解恐怕比宋明对自己的了解更加的透彻,没有人会直视自己的缺点,宋明同样不例外,陈铭对此却是知之甚祥,宋明在溪门当了五年县长,七年书记,整整在溪门主政了十二年,溪门都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依旧是如此落后,在海城市排名垫底,这或多或少能说明宋明的不作为或者无能,要是溪门真的在陈兴手里短时间内就发生了变化,那岂不是越发证明了宋明曾经在溪门主政的无能?
陈铭心如明镜,脸上不动声色,继续笑着,“陈县长最近又有一个很有魄力的决策,想要在溪门打造一个大旅游区,陈县长可是发出豪言壮语了,要在五年之内让溪门的旅游业成为海城市旅游业的支柱之一。”陈铭为陈兴歌颂着功绩,语气不乏赞叹和钦佩,然而,陈铭的语气忽的一转,“不过陈县长为了搞这个旅游区,也弄得天怒人怨。”
“怎么,这位年轻的县长这么有本事,还有什么做的让人不满意了?”宋敏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饶有兴趣的问道。
陈铭早就在等待这个机会,当下一点也不带停的接口道,“老书记,咱们县里的情况您也清楚,穷啊,穷得叮当响,没钱,连点多余的钱都没有,每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发不出工资呢,但陈县长为了搞这个旅游区,截留了各个单位的一部分财政拨款,用来筹资建旅游区,这不,本来每个单位都穷着呢,被陈县长截下一部分拨款,很多单位可都揭不开锅了。”
陈铭看着宋明的眼色,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说着,“就拿我们局来说,民政局的开销没那么大,倒不至于达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但是今年给烈士家属和三老人员发放的补贴却是没钱发了,这下可好,那些烈士家属和三老人员听说今年的补贴不能按时发放了,都急了, 跑到县里要说法来了,闹到县政府去了,陈县长为此事都惊动了,要我们民政局按时发放,可是民政局又没这个钱,为了这个事,我也是愁得要死,想让陈县长把拨款给我们吧,陈县长又说不给,要我们自己想办法,老书记,您说,这不是为难我们嘛,溪门就这么个情况,叫我们上哪找钱去呢。”
宋明默默的听着陈铭声情并茂的叙述,陈铭是他提拔起来的,以往还曾扮演着他心腹的角色,宋明此刻自然而然的去选择了相信陈铭的话,事实上,陈铭说的话也没什么错,只不过他适当的隐瞒了一些东西,再加上陈铭言语中的某些故意的倾向性,听在宋明耳里,对陈兴的印象也登时差了几分,摇了摇头,道,“年轻人嘛,有年轻人的冲劲固然是好,但没有经验,又不善于听取不同意见,也容易出错误,我看这位新来的陈县长也不外乎如此,呵呵,不过也怪不得人家,年少得志嘛,又有上面的领导赏识,自然是敢想敢干了。”
“是啊,老书记您这么一说,我也都羡慕起来了,陈县长年纪轻轻就达到了很多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这得羡煞多少人,哎,体制内的人这么多,又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际遇,再给我二十年,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达到陈县长现在的位置呢。”陈铭偷偷瞥了宋明一眼,苦笑了一下。
“龙生九子,命运也是各不相同,这人啊,是没有可比性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一生注定就是富贵无比,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苦寒之家,打小就要吃尽苦头,将来还不一定能够改变命运,所以说,人与人的命运不同,这是羡慕不来的,这世界上真要是阎王爷,倒是能让他帮忙投胎个好人家。”宋明笑了笑。
陈铭笑着点头,他自是不会去反驳宋明的话,顺着宋明的话,陈铭又是道,“陈县长怪我们民政局没及时把补贴发放下去才导致那些人闹到县政府去了,今天就让审计局的人来找我们麻烦了,搬走了我们财务科的账簿,想从中找麻烦,哎,陈县长高高在上,我惹不起总归躲得起吧,我也懒得去理那些烦心事了,就想着到老书记您家来吃吃饭,散散心。”
“补贴没发放下去又不是只有你们民政局的责任,他让审计局来审计你们的财务算哪门子事?再说这是两码事,他这样搞简直是乱来嘛。”宋明眉头一皱。
“老书记,您现在这话也就在家里说说,出去了可不能这样说啊,要是传到陈县长的耳里,陈县长恐怕又要震怒了。”陈铭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惊恐的望着宋明。
“怎么,我连说句话都不能说了?这还是不是咱们党的天下了 ,咱们党推行的是言论自由,他小小一个县长还能管住所有人的嘴不成,今天这番话我在这里说,在外面我还要说,我就看不惯听不得任何不同意见的人,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了,还有,小陈不是我说你,你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你现在也是一名中层领导干部了,要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宋明看到陈铭害怕惊恐的样子,很是愤怒的拍了拍桌子,引得妻子王穗都从卧室里面探头出来看了一眼。
“老书记,您消消气,别上火,您血压本来就偏高,千万别为这种事动气。”陈铭关切的看着宋明,又是无奈苦笑的说道,“陈县长现在是一县之长,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局长,哪敢跟他叫板,再说老书记您又不是不清楚,领导做的事,不论错的对的,在我们这些当下属的人眼里,只能是对的,陈县长认为我们民政局没将补贴及时发放下去,是我暗中使了绊子,所以想让审计局的人来查我们民政局的财务,哎,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你不是比窦娥还冤,你是没骨气。”宋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陈铭一眼,随即又蹙起了眉头,一脸的不满,“这个陈兴,怎么能如此胡来,他现在还只是代县长,真要是转正了,那还得了,这事我还真得找领导去说道说道,我现在虽然退了,但还在政协,我就看不惯这种专横跋扈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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