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茔层层环绕,石碑林立。
夕阳西下,将石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也将伫立在石碑林中的两个孤直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一个坑,坑里已并肩落下两具棺材,一具已上了封印的棺材,里面的人自然就是李青竹。
另一具棺材,是一具敞开的棺材,一具张着嘴等待着有人躺进去的棺材。它等待的人不是别人,就在伫立一边的无名。
何承天已经跟无名解释的很明白很清楚,被无名冒然揭开棺盖的李青竹已经发生了尸变,她积聚多年的怨气已经随着揭开的棺盖彻底的释放。
何承天只是暂时封住了她的变化,三日内如果不能入土为安,她就会彻底尸变,成为一具危害四方的行尸走肉,一具足以让周围百里之地彻底荒芜的行尸走肉,害人者必为人所害,她招惹来的报复,也足以让陆家彻底走上湮灭。
而让她入土为安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她与丈夫合葬,生曾同床,死亦同穴。
只有夫妻合葬,才能化解丈夫背叛带给她的伤害,才能清洗一纸休书带给她的屈辱,才能化解开她多年浮尸野外积聚的怨气。
今天已是第三天,已是日落时分。
如果日落前不能填埋这个坑,她就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成为一具肆孽四方的行尸走肉,一只死而不僵的墓虎,一只利爪抓心的白虎。
陆家前人做的孽,作为陆家唯一的后人,必须要替前人偿还。
无名已缓缓接近坑边,飞身落入了那具敞开的棺材。
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死,选择了替陆文亭葬身,替陆文亭赎罪,给含冤而死的李青竹一个交代,让她彻底的心安,彻底的化解她心中积聚的怨气。
“兄弟,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何承天见无名入棺,竟然生出了一丝依依惜别的情绪。
“我叫无名!”
“无名?嗯,我会记得你!保重!”何承天双手抱拳,眼角居然有一点湿润。
他们相遇相识相交不过三天,却结下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情谊,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重义气讲感情有担当的一类人。
无名回头凝视何承天片刻,缓缓躺了下去,直挺躺进了棺材,双手轻轻一拖,将棺材盖缓缓的合上,他那张宁静安详的脸渐渐湮灭在棺盖得阴影之中。。。。。。
何承天缓缓拔出那把天河神剑,电光一闪,已在并排立在大坑边的两座石碑上刻画了一道道神奇的图案。
这两座石碑曾经伫立在两具棺材的上方,现在它们脚下已经挖出一个坑,即将生出一对并排而立的新坟,它们已经失去了标志意义,也应该落入坑内,陪伴着它们的主人。
何承天轻轻一推,李青竹棺材头顶那块石碑缓缓滑入了坑内,不偏不倚正好镇压在她的头顶。然后是另一块石碑,也被何承天退入坑内,镇压在无名的头顶上。
何承天开始填土,用手中的神剑填土。
剑光闪,尘沙飞扬。
一轮圆月初升,月光倾洒,照在两个并排而立的新坟。
夜风起,吹起了一阵泥土的味道,也吹起了一场延续七百年的沧桑。
棺材盖缓缓合拢的一瞬,被无尽的黑暗淹没的一瞬。
躺在棺材中的无名突然间灵光一现,恍惚中面前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文亭,文亭!”耳边居然恍惚起那个熟悉的声音,那是一个温柔无限,魂牵梦绕的声音。
棺材缓缓合拢,那张脸也被缓缓隔断,那种依依不舍的哭泣也被缓缓隔断,他的世界顿时一片黑暗。
恍惚中他躺的棺材开始移动,似乎被抬上了一辆车,开始在路上颠簸,无尽的颠簸。
他已被送上路,送上了一条回归的路。
恍惚中棺材也变得透明,他恍惚中看到了满头的星星,还有一轮明月。。。。。。
那是一辆四轮的马车,一辆四匹快马拉动的马车,棺材被搁在封闭的车篷里,车顶开了一扇窗,一扇可以仰望天空的窗,车在飞驰,棺材一路颠簸。
车轮滚滚,奔马萧萧,却无法淹没几名车夫的窃窃私语。。。。。。
“苏总管,我们这是要到哪里?”一名车夫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是送新姑爷回家,回塞外云州,这可是他临终的遗愿。”声音很熟悉,这不是苏童的声音么?
“几千里路送一具棺材,里面还有一个死人,真是倒霉。”另一名车夫已开始抱怨。
“倒霉?嘿嘿,有时候倒霉的人也许会有飞来之横财。”苏童一声得意的奸笑,似乎在暗示什么。
“横财?”两名车夫异口同声的惊呼。
“倾城小姐,果然是痴心女子,不但归还了那块救命的护身神玉,还为陆郎穿了一件贴身的金衣,金丝编织的金衣。
这两件宝贝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好货色,做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做下人,是不是?”苏童的话已挑明,充满了煽动性。
“怪不得苏总管要坚持亲自护送,苏总管做人做事总是高人一筹。”两名车夫交口称赞,显然已被苏童的话打动。
“二位只顾驾车,我这就进去办事,事成之后,我拿玉坠,那件金衣就归二位,如何?”苏童不等两名车夫表态,已拉开车厢,钻了进来。
“好!一切都听苏总管吩咐。”两名车夫连连点头表态,却发现苏童早已经进去办事了。
车依旧在飞驰,苏童已撬开了棺材盖,开始替死者宽衣,无名想要挣扎,身体却一直僵直不动,任凭苏童脱掉了他身上的那件寿衣,金灿灿的寿衣。
就在苏童伸手抓他脖子上那块离魂锁一刻,无名终于伸出了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苏童伸出过的那只手。
“啊——”苏童一声惊呼,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死去几天的陆文亭的尸体,居然会动,不但会动,还死死的抓住了自己的一只手。
惊叫之下,拉车的马匹顿时受了惊,突然加速疯狂的飞奔,外面的两名车夫似乎也慌了神,拼命的想拉住马缰绳,却无法拉住受惊的马匹。
马鸣萧萧,一车飞驰,棺材颠簸的更剧烈,一死一活的两只手死死的纠缠在一起,无论苏童如何用力,始终无法脱出自己的手。
马嘶鸣,车裂轮空,棺材开始倾斜,开始颠覆。
滚滚沙尘漫天起,四匹马拉着一辆马车,一辆载着一具棺材,三个活人的马车,从万丈悬崖上栽了下去。。。。。。
躺在黑暗的棺材里的无名,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心,居然摸到了一块玉,一块熟悉的自己的贴身的玉。
棺材外滚滚之声,不是车辆跌入悬崖,而是石碑被何承天推下了墓穴。
恍惚中,无名突然感觉很飘渺,很恍惚。
自己似乎正在离开自己的躯壳,自己居然看到了自己僵硬的躺在棺材里。
他恍然有所悟,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陆文亭,陆文亭的尸体。刚才合棺一刻,自己已与陆文亭的躯壳剥离,那一刻的记忆,是陆文亭死而不散的灵魂记忆。
他的尸体在回归故乡的路上落入了万丈悬崖,而自己这个远道而来的陆家子孙恰巧赶上了他的尸体,借着他的躯壳回到了云州府,回到了七百年前的陆家。
现在他的躯壳已与李青竹同穴而葬,那么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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